暮卫和泽一起去那家经常去的小食店。今天店里的顾客没有往日的多，吊扇还在呼呼地转着，驱赶着各个小锅蒸腾出来的热气。对着店门口的斜上方多了一台20几寸的显示器，正在播放一个环游世界各地的美食节目。
暮卫拿着一把塑料小叉，刺起一个章鱼丸子，还没塞进口中，他就看到电视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一个长得有点胖的中年厨师，跟摄制组的成员一起介绍一道中国菜。
“这道徽菜，我们将鱼腩和海参放在锅底，再在上面放肉鸽，鸡肉、鸭肉、火腿片、香菇片围在四周。再外面那一圈放十来只鸡蛋。”
“哇，这种鸡蛋比我们岛上的要小很多，挺可爱的，观众们可以看一下。”
摄影师把镜头对准那些白白嫩嫩的鸡蛋。
“接下去就拿这锅食物去蒸一下就行了吗？”
“嗯，等等，还要加上笋片和青菜。淋上鸡汤，就可以把它们拿去蒸，汤水蒸沸腾后调小火慢炖即可。”
“原来如此，那我们就耐心等待......”
画面开始快进、快进，最后厨师微笑着打开蒸盖，锅里的菜成色很好，估计这个镜头有打上特效。
“看，你爸上电视了。”
泽瞥一眼电视：“先前我不是早和你说过，他去中国出差，就是和电视台拍这个节目。”
“我还听你说，你爸早就回来，那么说这个节目是录播的。”
“是啊，这种纪实类的片子哪可能现场直播。”
小食店的老板见店里人少，也向他们搭话：“姑娘，这个厨师是你的爸爸？”
“是的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很喜欢看这个节目，因为你看，你也知道我也是做饮食生意的，但我的手艺估计比你爸差远了。”
“不，你做的章鱼丸子很好吃！我爸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章鱼丸子。”
“你爸是电视台的特聘厨师？”
“只是一个嘉宾客串讲解，还有其他厨师作嘉宾。他是苦遥花号餐船上的厨师。”
“苦遥花号餐船！我听朋友说里面的饭菜很好吃，特别是他们那里的莱曼果酒，很好喝。”
“我们只去过一次，挺贵的，饭菜说不上有多好吃，还行。我们没有喝酒的习惯，所以就没有喝什么莱曼果酒。”
小食店养的那只鹦鹉又在叫：“吃货，吃货。”叫了几声就转为另一个词：“太热，太热！”
天气实在是太热了，冰凉的乌龙茶下肚也解不了此时的暑气。暮卫拿出手机，看一下琦以前发给自己的邮件，日期和时间都是她去泽城前的。自从去了泽城之后，琦就没有发过邮件。
暮卫和泽从小食店里走出来，行走在骄阳下盛开的紫色宝巾花树丛旁边。
“明天就要考试，第一科考数学。”
“是啊，这个学期时间过得特别快。”
“琦已经一个星期不来学校上课了。我听老师说她已经转学，转去泽城的一所高中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给她了，她没有和你说？”
“没有。”
泽站在宝巾花的树影下，拿出手帕擦掉侧脸和脖子上的汗水，她也不想问暮卫是什么时候有琦的手机号码，又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号码给琦的，她只是说：“她离开的这段时间，你肯定会很想念她吧？”
“说不想念是假的，多多少少会有些想她。”
“你喜欢她？”
“有点。”
“你知道你这点所谓的诚实最令我讨厌，你以为坦白就能让人原谅你，我宁愿你撒谎。”
“泽，你别生气。她已经离开我们，我的‘喜欢’说出来又没什么大不了，只是有些怀念而已。我肯定知道眼前的你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不想你和她有更多联系。”
“只是简单的几句寒暄还是要有的。”
“有什么心里话和我说不行么，非要去找她谈。”
“一直以来我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对你说呀，泽。”
“骗人，看你平时上课的样子、吃饭的样子、走路的样子，就知道你心里面藏着一大堆不想和我说的事情。”
“我.....”
“你什么，你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吧。我就知道。”
以前，泽和暮卫之间的谈话是绝不会发展成像今天这样的吵架模式的，倒是和琦的对话有点像吵架，现在全反过来了。
为了不让对话发展为真的吵架，暮卫和泽只好一人退一步，不再说话。暮卫就这样送泽回家，差不多回到家时，泽的妈妈开着一辆探路者牌汽车路过他们的身边。
车子停下来，捎上泽。泽只好上车，在关车门时她看一眼暮卫，用很小声但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“明天的考试，你要加油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暮卫目送着这辆探路者汽车转过路口，才离开那条街。
考试的那天，坐在考场教室里的暮卫看着眼前的数学试卷，考试的小船说翻就翻，除了前面的那几题，后面的全不会写。他在草稿纸画一只猫，然后就趴在桌面上睡觉。
暮卫梦见那个被他枪杀的人，头颅的皮肤全部不见，只剩下红色的血和肉，还有白色的眼白和褐色的眼球，像僵尸般向暮卫走来。暮卫一动也不能动，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，把他干尸般细长的手伸向自己的脖子。
他的手差不多能伸到暮卫的脖子时，暮卫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能动了，暮卫赶紧用双手把他推开，这时他也已经醒了。试卷和草稿纸都被他推到地上，手中握着的笔差点被他掰断，其他的学生都回过头看着他。
监考老师也走过来，让他把试卷和草稿纸捡起来。监考老师鄙夷地看一眼试卷上空出来的地方：“平时不努力，现在摆烂有什么用。不想写就赶紧走人，不要影响其他同学，注意考场纪律。”
暮卫点点头，手掌向下做了个冷静下来的手势，自己冷静，也希望考场老师能冷静。他把试卷和草稿捡起来，摆回到桌面上。
监考老师走后的十五分钟，暮卫把所有的选择题都写完。他看着四周的同学，竟然有两个人在作弊。其中一人用手表作弊，这个手表应该可以接受从教学楼外发送的答案，他扭动手表侧轮（平时用来上发条那个），日期的那几个空格显示的是选择题的题号（数字）和答案（字母）。
另一个人更夸张，用伪装成计算器的小屏智能手机接收外面发来的答案。暮卫想，为什么这里不屏蔽信号？还有，自己坐着都可以看到这两个人在作弊，难道监考老师站着就没看到？
暮卫干脆交卷离开考场。他走下教学楼，来到庭院的一棵树下面，坐在树坛边缘。他拿起手机，想发邮件给另一个考场的泽，告诉她自己已经交卷。转念一想，现在考试还没结束，万一她的手机没调静音或者关振动，现在发邮件岂不是坑了她。
他看着手机里和琦在树林里逃难时拍的照片，想要删掉，但是想想也不占多少内存，就让它们先在相册里放着。他趁现在有空上网注册了一个琦所说的CK账号（一款岛上的即时通信软件），并且下载了这款应用。
下载完后暮卫发了一封邮件给琦，问她的CK账号，邮件发出去三分钟后，暂时还没有回复。暮卫看看这款应用里面系统推荐的朋友，点开看了一下感觉没多少兴趣，于是把应用关掉。
暮卫把手机放回口袋，决定到学校外面走走。刚走出校门，天空就开始飘起小雨，头发、肩膀、手背都是针点般细小透明的雨点。自己很久没遇到过小雨了，平时岛上下的都是酣畅淋漓的大雨。
不知道在雪中行走是怎样一种体验，暮卫边走边想。自己一直在这个靠近热带的岛屿上生活了十几年，从来没有遇到过雪天。
走到巴士站台，小雨已经停。太阳出来，光照很强烈，不到十分钟，湿润的路面就被晒干。
暮卫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，回过头一看，是巴士站台新换的广告板。上面有一个穿着运动背心的青年拿着一瓶Ern的洗发水，很元气的脸孔。暮卫现在很庆幸自己的脸没有出现在这幅广告上面，因为这块广告的旁边就是某家男科医院的广告，什么前列腺炎、割包皮的赫然写在上面。
杰没有打电话给他，证明这次的平面广告不用他来代言，这反而让暮卫松一口气，但是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，他还会去吗？暮卫想想还是会去的，看在钱的份上。
要等的小巴终于来了，暮卫走上车，坐在小巴的最后一排。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人、车、楼，城市一派繁忙，唯有自己最休闲。他不免露出微笑，灿烂如同沐浴整个城市的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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